血淋淋的悲惨世界(第一部)?xml:namespace>
——皇帝与他的后妃儿女
○沈淦
目 录
第一章 最惨莫如秦始皇
一、饱受歧视的童年
二、充满血腥的帝王路
三、劳累过度中暑死
四、悲剧之一:死而难葬,遗体腐烂发臭
五、悲剧之二:手足相残,子女死亡殆尽
六、悲剧之三:野蛮殉葬,妻妾惨遭活埋
七、悲剧之四:王朝灭亡,宗族靡有孑遗
八、秦二世的悲剧
九、三世子婴的悲剧
十、义帝熊心的悲剧
十一、离皇权最近的那几位仁兄
1、李斯的悲剧
2、赵高的悲剧
3、蒙氏兄弟的悲剧
十二、浅析
第二章 大汉王朝——强盛帝国中的悲惨皇帝(上)
一、高祖刘邦之死
二、惠帝刘盈之死
三、刘邦的一些儿孙们
四、文景二帝的后代
1、汉文帝刘恒
2、汉景帝刘启
3、浅析
五、晚景凄凉的汉武帝
1、戾太子与“巫蛊之祸”
2、早逝的两个王儿
3、可悲的两个王儿
六、中兴帝王的哀歌
1、汉昭帝刘弗陵
2、短命皇帝刘贺
3、汉宣帝刘询
4、昭宣二帝的皇后们
5、刘询的儿女们
6、“准皇帝”霍光的悲剧
7、盘点刘询
七、衰世帝王的遭遇
1、“幸运”而又“不幸”的汉元帝刘奭
2、暴病身亡的汉成帝刘骜
3、苦命的哀帝平帝与刘婴
4、浅析
第三章 大汉王朝——强盛帝国中的悲惨皇帝(下)
一、序曲一:王莽的悲惨结局
二、序曲二:刘玄与刘盆子
三、刘秀的妻子儿女们
四、明帝的“奇迹”与章帝的妻儿
五、不算苦命的汉和帝刘肇
六、阴邓二后与殇帝刘隆
七、两个孤儿与一个夭童
八、刘炳与刘缵:又是两个小皇帝
九、桓帝刘志:又一个“幸运”而又“不幸”的皇帝
十、灵帝刘宏悲惨的一家
十一、生不逢时的汉献帝刘协
皇帝其实也是很悲惨的:有的生前赫赫,身后凄凉;有的则生前身后都很悲,都很惨。而作为皇帝的家属——皇后、嫔妃、皇子、公主们,其命运往往比皇帝本人还要惨一些。让我们先从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皇帝——秦始皇嬴政说起。
第一章 最惨莫如秦始皇
一、饱受歧视的童年
秦始皇姓嬴名政,他的父亲名叫嬴异人,这是最普遍的一种说法,其实,这里面颇有文章。
嬴异人是秦昭襄王的孙子、太子安国君嬴柱的儿子。安国君有20几个儿子,居中的异人被送往赵国作人质,住在赵国都城邯郸。由于秦兵连年攻赵,赵国对异人十分冷淡。本来,等待这个落难王孙的结局,即使不被赵国毁质杀死,也只有孤零零、冷清清地病死他乡了。然而,此时韩国阳翟(今河南禹县)的一个商人吕不韦,将这位落难王孙看成一个可待价而售的“奇货”,与他交上了朋友,并利用自己的金钱开展“糖弹外交”,来到秦都咸阳,让安国君最宠爱的、没有儿子的正妃华阳夫人收异人为养子。由于华阳夫人的关系,异人又被安国君立为“嗣子”。吕不韦回到邯郸,摆酒席替异人庆贺。席间,异人见吕不韦在邯郸买的一个姬妾生得美丽,求吕不韦赐与自己。吕不韦起初很恼火,后来一想,既然已经为他破费了千金,索性好人做到底,就将赵姬送给异人为妻。据《史记·吕不韦传》所载,其时赵姬已经有孕在身,却隐瞒了怀孕的事实,嫁给了异人;可是紧接着又说“至大期时,生子政”。据后人解释,“大期”就是12个月。按照前一种说法,嬴政其实是吕不韦的儿子;而按照后一种说法,即赵姬嫁给异人12个月才生下嬴政,显然又是异人的亲骨血了。即使在《史记》中,也一会儿说他因为出生在赵国,叫赵政;一会儿称他“吕政”,又像在暗示,其父为吕不韦。而“赵政”之说则又暗示着第三种可能,那就是吕不韦在买下赵姬时,就发现她已经怀了孕,这才乐得做个顺水人情送给嬴异人——即使吕不韦一度时期真正爱上了赵姬,那也多半是禁不住什么考验的,商人重利轻别离嘛,何况这个已有妻室的大商人,能够为获取巨利而将一个大活人看作“奇货”的大商人呢?看来,所谓的“起初很恼火”多半也是装出来的,心中说不定正为“买卖”又多了层保障而窃喜呢。后来赵姬生下了孩儿,由于父姓难知,有人便干脆取其母姓,或许才是他被呼为“赵政”的真正原因?如此一来,那个名“政”的小孩儿究竟是姓嬴、姓吕还是姓赵,或许永远只能是桩疑案了,因为人类的科技无论多么发达,也无法替两千多年前的这桩公案作亲子鉴定吧?没奈何,我们还是使用最普遍并得到其本人认可的那个“嬴”姓吧。
嬴政出生于公元前259年正月。我们知道,就在刚刚过去的那一年、公元前260年,秦军在长平大败赵军,并且在一夜之间就坑杀了赵国40万俘虏,弄得邯郸城里家家挂孝,户户哀啼。嬴政出生两年以后,秦军又大举攻赵,惹得赵国一怒之下,就准备杀掉这个人质。可是,已经作了大量投资的吕不韦,岂能丧失这个“奇货”,使很有赚头的生意转眼之间血本无归?于是他再一次投资:用600金买通了守城官吏,终于与异人一起,赶在赵人下手之前逃出了邯郸。而赵姬与3岁的嬴政则未能出城,靠着赵姬娘家的藏匿,才得以逃脱大难。异人回到秦国后,因华阳夫人是楚国人,故改名子楚。公元前251年,赵国为改善与秦国的关系,将赵姬与9岁的嬴政送回了秦国。子楚父子夫妇都团圆了。
想一想吧,9岁以前的嬴政,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根据“奴隶的儿子还是奴隶”的法则,人质的儿子当然也是人质了。他虽然栖身于邯郸,却没有赵国的“身份证”,更不可能取得赵国的“公民权”;何况他的父亲既不是大使,又不是公使,而是一个形同囚徒的人质——后来还撇下妻儿逃之夭夭,客观上又使这母子俩少了一个依靠。在那样一个满城乃至全赵国都与秦国、秦人有着血海深仇的环境中,他将会受到怎样的白眼,遭到怎样的歧视?没被个别极端分子暗杀掉,就算万幸了。更何况,究竟是谁的儿子,他还“妾身未分明”呢,倘若有人指着他的鼻子,像张翼德痛斥吕布那样地骂他“三姓家奴”,他除了默默忍受这巨大的屈辱外,又能怎的?那时候,可还没人提倡“生而平等”,更不会有人旗帜鲜明地反对“出身歧视”哪。
不过平心而论,嬴政9岁以前的童年虽然饱受歧视,却算不上悲惨。而9岁以后,回到老家秦国,他的状况顿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开始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了。遗憾的是,童年时留下的阴影,竟影响了他的一生。史载其“天性刚戾自用”、“乐以刑杀为威” (《史记·秦始皇本纪》),或许,正是童年时的歧视严重扭曲了他的个性,致使他在掌权后产生出一种极端的报复心态?
二、充满血腥的帝王路
小嬴政虽说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可是,既然身处宫廷之中,就离不开一幕幕血腥的残杀。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他必须熟悉、习惯乃至适应这种生活,才能在宫廷之中扎下根,才能坐稳这宫中宝座。
嬴政10岁时,他的曾祖父、在位56年的秦昭襄王死了,他的祖父嬴柱由太子安国君变成了秦孝文王,他的父亲子楚也顺理成章地由“嗣子”变成了“太子”。可惜,53岁的秦孝文王正式登基才三天就一病而逝,子楚又顺理成章地即位为秦王,是为秦庄襄王。于是人们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疑问:秦孝文王究竟是怎么死的?会不会是吕不韦或者嬴子楚做了手脚,或者吕不韦与嬴子楚共同做了手脚?
如同嬴政的生父一样,这只能是一桩疑案了。人们看到的是:秦庄襄王即位,重用恩人吕不韦。又过了3年,庄襄王死,13岁的嬴政当上了秦王,尊吕不韦为相国,号为仲父。所谓“仲父”,即其次的、次要的、仅次于生父的父亲也。13岁的小孩子当然不能执政,大权就掌握在“仲父”手中了。那赵姬也由“王后”变成了“太后”,名份虽然提高了,可她也才30来岁呀,如何耐得住空庭寂寞?渐渐地,她缠上了前夫吕不韦。久而久之,随着秦王政一天天长大,一天天懂事,吕不韦害怕这宫闱丑闻会给自己带来灾祸,便将自己的舍人嫪毐推荐给太后,让他拔光胡须,假充宦官,混入宫内,自己才得以脱身。嫪毐很快获得了太后的宠爱,与她生了两个私生子,并依仗太后的权势,受封为长信侯。渐渐地,他的权势也越来越大,几乎和吕不韦不相上下了:家有僮仆数千人,为了投靠嫪毐当门客而自愿受宫刑的也有千余人。嫪毐又与太后密谋,让自己的私生子当秦王政的继承人。一次借着酒兴,他甚至喝叱另一个宫廷内侍:“我是秦王的假父,无礼小子,怎敢与我相抗?”于是,无论秦王政愿意不愿意,承认不承认,他客观上又多了个继父,即“假父”,还多了两个同母异父的弟弟。早年丧父,本身就够不幸了,接下来他还得接受两个掌实权的“父亲”——仲父与假父的编排,还得眼睁睁看着宫廷丑闻在自己的面前上演。生活条件虽然优裕,心理负担却可想而知。他心中显然明白:倘若掉以轻心,或者稍有疏失,很可能就会人头落地,成为宫廷斗争的牺牲品。为了自卫,为了保住秦王的位置,他不得不预先作好应对的准备。果然,在秦王政22岁,将要按老规矩正式亲政时,嫪毐担心失势,发动叛乱,被早有准备的秦王政粉碎。秦王政用车裂酷刑处死了嫪毐,将母亲软禁于雍地萯阳宫,两个同母异父的私生子弟弟则被装入口袋,扑杀而死。吕不韦也被免职并发配到蜀地,因忧惧而自杀于途中。秦王政怨恨太后失行,下令:“有敢因太后之事而谏者,格杀勿论!”前后因进谏而被杀的有27人。然而此时他毕竟还只是秦国之王,不是统治全中国的独一无二的皇帝,因此他毕竟还能听得进不同的意见。于是一个齐国辩士茅焦直斥“陛下有狂悖之行”,也被他容忍了;接着茅焦又进谏道:“陛下车裂假父,有嫉妒之心;囊扑两弟,有不慈之名;迁母萯阳宫,有不孝之行;诛戮谏士,有桀纣之治。臣窃恐秦亡,为陛下危之。”秦王政大惊,不但不治茅焦的罪,还让他担任上卿,并亲自乘车前往萯阳宫,将母亲迎回了咸阳。
铲除了嫪毐、吕不韦集团后,秦王政开始对东方六国发动了猛烈的进攻。公元前228年,秦军灭赵,俘虏了赵王迁。32岁的秦王政巡行到赵都邯郸。这是故地重游了,不同的是,二三十年前,他是陪父亲异人作为人质被扣留在赵国的,如今却是以征服者的姿态出现了。倒霉的是,当年邯郸城里与秦王政母家有怨隙的人,全部被活埋了。
公元前221年,39岁的秦王嬴政灭掉东方六国,第一次统一了中国。与此相应的是,秦王政变成了秦始皇。11年后的公元前210年七月,秦始皇在巡行途中,得病于平原渡口(今山东平原南),逝世于沙丘平台(今河北平乡东北),享年50岁。
三、劳累过度中暑死
或许有人说:秦始皇做了26年秦王,11年皇帝,总共在位37年,活了50岁。这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两千多年前,虽然算不上高寿,也不是短命,何况他得享天年,因病而逝,何悲之有?
悲不悲,惨不惨,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先来说说他的自身:死在巡行途中的秦始皇,显然是劳累过度,中暑而死。
雄才大略的秦始皇在他37年的帝王生涯中,对内粉碎嫪毐叛乱,铲除吕不韦集团,选贤任能,整饬吏治,对外灭六国,成一统,尔后又废分封,置郡县,强化法治,车同轨,书同文,驱匈奴,筑长城,修驰道,凿河渠,他的历史功勋不可磨灭。而治理这么一个空前的大帝国,他确实也是非常辛苦的。《史记·秦始皇本纪》说他“以衡石量书,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意思是:用秤来称量各种写在竹简上的奏章、文书的重量,日夜都有定额,不审阅完定额,就不休息;又有一种说法是:“石”即120斤,秦始皇一昼夜不看完120斤的奏章、文书,就不休息。秦始皇又是个闲不住、坐不住的人,他一生进行了八次巡行:统一中国之前三次,规模比较小;从统一之后第二年就开始的后五次就是全国性的大巡行了。五次巡行各有不同目的:或封禅典礼,或巡察边疆,或游山玩水,却也有一个共同目的,那就是到各地耀武扬威,宣扬皇帝至高无上的特权,扩大政治影响,镇慑六国旧贵族势力,防止人民的反抗,加强对全国的控制。一句话:示强威,服海内。鉴于当时的交通状况,一次巡游少则几个月,多则近一年。秦始皇不愿荒废了政事,往往带上主要的文武官员,沿途照常批阅公文,处理政务。如此看来,在统一后的11年中,他少说也有三分之一的时间耗在了路上。试想想,长年累月地旅途奔波,纵然你行进在全国最好、全世界也算先进的道路——驿道之中,人也会疲惫不堪呀。他的最后一次巡行起始于秦始皇三十七年十月。秦以十月为岁首,即一年的第一个月,这种记时法一直延续到汉武帝时。因此三十七年十月也就折算为公元前210年的年初了。最后一次大巡行可不是治理天下的需要,不是“革命工作”的需要,而是另有原因。什么原因呢?
就在前一年,即秦始皇三十六年,公元211年,东郡(治所在今河南濮阳西南)地区掉下一块陨石,有人便在上面刻了“始皇帝死而地分”七个字,诅咒秦始皇。秦始皇知道后,立即派遣御史来到东郡,挨家挨户地查问“作案”者,自然没有人敢承认。秦始皇毫不客气地下令将住在陨石附近的居民全都抓了起来,杀得一个不剩,再将那块陨石投入火中焚烧、销毁。同一年的秋天,秦始皇的使者从关东回咸阳,经过华阴平舒道时,竟有人拦住他,拿出一块玉璧,说,“替我交给滈池君。” 使者接过玉璧,那人又说:“今年祖龙死!”使者正要询问,那人已匆匆而去,倏忽间就不见了踪影。使者回去后告诉秦始皇。秦始皇察看那玉璧:怪了,竟然是自己曾经佩带的、八年前大巡行的途中,渡江时沉入水中的那一块。秦始皇闷闷不乐,以为使者是撞上了“山鬼”,估计这“祖龙”就是指自己了。于是求卜问卦,得卦象“游徙吉”。这就是他第二年年初作最后一次巡游的原因之一。
秦始皇算是猜对了,“祖”即“始”,“龙”即“皇帝”,“祖龙”确实是指秦始皇,人们在诅咒他,盼望他早死。而滈池在长安西北,按照唐人司马贞的解释:使者途中遇到的是江神,滈池君则是水神,而“滈”即“镐”,水神就是建都镐京的周武王。武王伐商而得天下,江神要告诉水神的是,秦始皇已像商纣王那样荒淫无道,可以讨伐他了。司马迁在《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所记的这个故事,其可信度固然要大打折扣,而当时社会上有种种不利于秦始皇的传言,则显然是真实的;秦始皇因传言而闷闷不乐,并让博士作了一首《仙真人诗》,等到巡行天下时,走到一处就传令乐师弹奏歌唱,期望以此来禳灾祛邪,显然也是真实的。
秦始皇最后一次巡游的另一个目的是寻访不死之药。9年之前,齐人徐福上书说,大海之中有三座神山,名叫蓬莱、方丈、瀛洲,有仙人居住在那里,希望皇上能让他斋戒沐浴,然后带领童男童女前往,替皇上向仙人求取不死之药。秦始皇大喜,就派徐福挑选童男童女几千人,到海中去寻找仙人。秦始皇从生病到去世是在阴历六七月间,正是盛夏酷暑之际。得病以后,他显然不愿让更多的人看到有损自己威严与形象的那副病容,必然是盖车衣,闭车窗,把自己与随行的文武大臣及众多的卫士们隔绝开来。不妨再设想一下,纵然是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在那样的高温季节里乘车奔驰于一级公路、高速公路乃至铁路之上,若无空调,也易中暑呀。因此几乎可以说,秦始皇无论得的是什么病,最大的可能是因整天整天地闷在车中而中暑,由中暑而引起了并发症,他那因长途颠簸而益发疲惫、虚弱的身体更难以承受的并发症。倘若不是为了禳灾祛邪,倘若不是为了寻求不死之药,安居于咸阳宫中,登上凉风习习的琼楼玉宇,再有嫔妃、宫女、宦官摇扇于侧,时不时还可以在玉液池中浸泡一阵,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不大可能中暑——即使中了暑,咸阳的医药治疗条件肯定会远远超过旅途之中,他的自然寿命定会延长一些或延长很多。秦始皇更不知道的是,徐福明白倘若最终带不回不死之药,定然性命难保,已事先带着一批粮食种子、各类工匠等,与数千童男童女于海外找了一块有“平原广泽”(《史记·淮南衡山列传》)的岛屿安身立命,称王称霸,再也不会回来了。近来有学者认为,徐福所找的岛屿,就是今天的日本,徐福就是日本最早的道武天皇。
不管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人都固有一死。然而对于秦始皇来说,因劳累过度、中暑而死,仅仅是悲剧的一个引子,他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更大的悲剧又一个接一个地在他的身后发生了。
四、悲剧之一:死而难葬,遗体腐烂发臭
秦始皇在平原津初得病时,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死,也不愿意别人提“死”字——他还在渴望着服食那长生不死之药呢。而随行的文武大臣们,又有谁敢冒、愿冒杀身灭族的危险提起这个字呢?所以,11年前他刚做皇帝时所说的,要将皇位从“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只不过是预防万一罢了,他真实的希望是由自己这一世统治人间万世,一直无穷无尽地统治下去。正因为如此,他没有立太子,没有确立皇位继承人,当然,谁也不敢提出让他立太子,让他确立皇位继承人。就这样一路沿捱着,一直从山东捱到河北。
最后,病势越来越重,到了沙丘平台,他自知不久于世了,这才勉强撑持着命令宦官赵高,代写一道发给长子扶苏的诏书:“赶快回咸阳奔丧并主持葬礼。”盖上玺印后刚刚封好,还没来得及交给使者,秦始皇就“驾崩”了。秦始皇有20几个儿子,两年前当他欲坑儒时,身为大公子的扶苏劝谏道:“天下刚刚平定,远方的百姓还没有归附,儒生们都是诵读诗书、效法孔子的,现在父皇不加区别地一律用重法加以制裁,儿臣担心天下不安。望父皇明察。”秦始皇万没料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不在政治上与自己保持一致,一怒之下,将扶苏赶到北方的上郡,让他担任大将蒙恬的监军。秦始皇不愧是一个精明的政治家,即便在病重弥留之际,他心中也很清楚:在自己的诸多儿子中,只有让比较仁慈的长子扶苏当“二世皇帝”,秦家王朝、嬴氏天下才会更长久一些;令扶苏赶回咸阳并主持葬礼,让扶苏继承皇位的意向已很明显。可惜,无论他如何精明,也主宰不了死后的世界,尸骨未寒,或者说酷暑时的尸体尚未发臭,一场骇人的政变就在那具“高贵”的遗体旁发生了。
由于皇帝死在巡行途中,也由于秦始皇生前未立太子,没有一个公认的皇位继承人,随行的左丞相李斯担心留在咸阳的诸多公子搞政变,也害怕世上那些“不逞之徒”乘机蛊惑人心,煽动暴乱,破坏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决定秘不发丧,将秦始皇的遗体安置于外面有车衣,两旁有车窗,闭之则温,开之则凉的“辒凉车”中,派秦始皇生前宠信的宦官驾车陪乘,每天照常令人按时送水送饭。随行的文武大臣和往常一样上奏国事,而由宦官从辒凉车中批复。因此,真正知道秦始皇已死的,只有李斯、秦始皇的小儿子胡亥、赵高和秦始皇生前最宠信的几个宦官。
赵高因办事能力强,而且精通刑狱法令,秦始皇让他担任专门掌管皇帝车辆与印信、墨书的中车府令。在秦宫中,他私下里巴结上了公子胡亥,并教导胡亥决断讼案。此刻,他眼看着那威威赫赫的始皇帝已死,便极力撺掇胡亥、李斯与自己一起,发起了一场政变。胡、李、赵三人先伪造了一份秦始皇赐给丞相李斯的诏书:立胡亥为太子;再伪造一份赐给长子扶苏的诏书:“扶苏多次上书诽谤朕,因不能回归咸阳立为太子而日夜怨恨,为子不孝,赐剑自裁;蒙恬知道扶苏的情况,却不予劝阻,为臣不忠,赐死。军队由副将王离统率。”这道“诏书”盖上御玺、封好以后,又派胡亥的门客作使者,送往上郡。
使者到了上郡,扶苏打开诏书一看,就哭泣起来,并进入内室欲自杀。蒙恬连忙跟进去劝阻道:“皇上出巡在外,又没有立下太子,派我率领30万大军守卫边疆,公子担任监军,这是天下的重任啊。如今来了一介使者,就匆忙自杀,谁知道其中有没有诈伪呢?希望您再请示一下,待有了明确的答复之后再死,也不算迟啊。”扶苏大概有点犹豫,使者却跟了进来并一再催促。扶苏为人仁厚,对蒙恬说:“父亲赐儿子死,还要请示什么!”当即拔剑自刎。蒙恬不肯自杀,使者就将他交给军中法吏,先关起来再说,自己则赶回去向胡、李、赵禀报。
使者走后,胡、李、赵都有点惴惴不安:扶苏与蒙恬会不会服服帖帖地遵“旨”自杀?尤其是扶苏,他若不死,再有蒙恬相助,更有30万大军,杀奔咸阳争夺帝位,谁能抵挡得了?更何况扶苏是长子,即使没有秦始皇那被隐瞒了的遗诏,人们也会认同他当皇位继承人。同一条船上的胡、李、赵深知:此刻已没了退路,一旦政变失利,阴谋败露,三人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在这个关键时刻可不能回都城咸阳,因为一回到咸阳,皇帝的死讯就瞒不住了。怎么办?装作皇帝仍然健在,继续巡游呗。本来沙丘离山西已经不远,越过山西直奔西南方向的咸阳,直线距离只有1000多里,一二十天就“到家”了。可是不行,他们先北上井陉,再抵达九原(今内蒙古五原县),硬是向北向西再向南地兜了一个三四千里路的大圈子,直到听到扶苏确切的死讯后,三人才兴高采烈,从直道返回咸阳。暑天的尸体怎禁得久留?抵达九原时,那具高贵的遗体就开始腐烂,一阵阵刺鼻的臭气从辒凉车中散发出来。眼看着事情快要瞒不下去了,赵高灵机一动,买了一石咸鱼装在车上,总算用咸鱼的腥臭气盖住了尸体的腐臭味。
辒凉车到了咸阳,这才发丧,向天下宣布了始皇帝的死讯,“太子”胡亥遵奉“遗旨”登上皇帝的宝座,这就是秦二世。当年九月,秦始皇帝被安葬于骊山墓中。
公元前643年十月,位居春秋五霸之首的齐桓公病逝,他的五个儿子为争夺国君之位,各树一党,互相攻杀,老爷子死在床上也没人收殓入棺,以致尸体生了蛆,成群成群的蛆虫沿着墙脚乱纷纷地爬出宫外。直到67天之后的十二月,那个叫无诡的公子暂时夺得了君位,才于夜间悄悄地将老爷子草草“敛殡”——大概是老爷子的遗体已腐烂得惨不忍睹,不愿让更多的外人瞧见,才选择了黑夜吧?当然,三个月后无诡被杀,内乱又起——或者说本来就没有结束。直到一个名叫“昭”的齐国公子在宋国的帮助下打败了其余兄弟,才坐稳了国君之位,是为齐孝公。第二年八月,死了十个月的齐桓公才被正式安葬。中国人的传统观念是:死者入土为安,死而难葬实乃悲惨之事。齐桓公生前威名赫赫,死后遗体出蛆而不能入土,不由人不为之叹息。可是名声业绩比齐桓公大得多的秦始皇,刚刚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就陷入类似于齐桓公的凄惨之境。所不同的是,一个被弃尸于床,一个则被困在“辒凉车”中,于酷暑之际被拉着颠簸了一两个月、数千里地,以致不得不用咸鱼味来掩盖腐尸味。惨也不惨?悲也不悲?
五、悲剧之二:手足相残,子女死亡殆尽
大哥扶苏之死,对于兄弟姐妹们来说,也只是一个引子。一段小小的前奏曲而已。
话说二世皇帝在宫中闲得无聊,就对赵高说:“人生在世,如同白驹过隙一样短暂。朕既然做了皇帝,就希望能够‘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享乐一生。这种想法行得通吗?”“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是《史记·李斯列传》中的原文,大致意思是听最悦耳的音乐,看最优美的舞蹈,满足耳目方面的一切欲望,享受所能想象到的一切乐趣,任意挥霍,纵情淫乐,也就是说,穷奢极欲。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既然做了至高无上的皇帝,就有资格、有条件、有可能穷奢极欲了;问一下他最亲近、最信任的赵高,只是希望赵高也对此加以认可并肯定罢了。赵高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答道:“这对于贤明的君主来说是能够做到的,只有昏乱的君主才加以禁止。不过,臣冒着斧钺之诛提醒陛下,要真正做到这些,还有一些障碍与难度,希望能够引起陛下的注意。”二世大吃一惊:“有什么障碍与难度?你快快奏来。”赵高“心情沉重”地说:“沙丘的密谋,已经引起诸位公子与大臣们的怀疑了,而这些公子都是陛下的兄长,大臣又是先帝提拔安置的。陛下您刚刚登上皇位,这些人的心中都是既怨恨,又不服气,只怕要暗中串通搞政变啊!臣一想到这里就心惊胆战,陛下又怎能纵情享乐呢?”赵高的这盆冷水,泼得秦二世懊恼无比,忙问:“为之奈何?”赵高胸有成竹地说:“一个字:杀!施用严刑峻法,先让有罪的人互相揭发,再用连坐法将他们统统杀掉,直至灭族。先帝的旧臣全部铲除尽净,同胞的骨肉兄弟一概疏远,再重新任命陛下所亲信的人做官。这样既根除了祸害,杜绝了奸谋,又受到新臣僚们的衷心拥戴,陛下就可以高枕无忧地纵情享乐了。”二世拍手称妙,两人一商量,当即把严酷的秦法加工改造得更具有针对性:想抓谁杀谁,就根据其言行制造一条该抓该杀的法律。这一来,不但蒙恬与他的弟弟——大臣蒙毅在劫难逃,右丞相冯去疾、将军冯劫等被逼自杀,就连参与沙丘政变的左丞相李斯也被诬以谋反而灭了族。大臣们尚且被以种种荒唐的罪名处死,那些近侍小臣如中郎、外郎、散郎们就更不在话下了,他们或被拘捕入狱,或被绑赴刑场,几乎无一幸免。在诛杀群臣的同时,二世皇帝也对自己的骨肉兄弟、同胞姐妹们挥起了屠刀:“公子十二人僇死咸阳市,十公主矺死于杜”——《史记·李斯列传》中明明白白地记载着呢,“杜”是地名,在今西安市东南,离秦都咸阳亦不远;“矺”通“磔”,即分裂肢体,也就是后人所说的千刀万剐。令人难以理解的是,杀死有可能威胁自己皇位的12个哥哥倒也罢了,为什么连10个亲姐妹也不放过,而且用的是极其残酷的磔刑?难道是生怕她们撺掇驸马爷们造反?再看看具体的经过:公子将闾的兄弟三人(估计是一母所生)先是被囚禁于内宫,秦二世派使者去对他们说:“三位公子不尽臣道,罪该处死,官吏依法前来行刑。”将闾不解地问:“宫廷的礼节,我从来不敢不听安排;朝廷的位次,我从来不敢僭越失礼;奉命对答,我从来不敢说句错话。怎么能说不尽臣道呢?我希望知道自己究竟犯了什么罪,然后再死。”使者恭敬地回答:“臣不能参与谋议,只能奉旨行事。”将闾仰天大呼道:“天啊!天啊!我没有罪啊!”于是兄弟三人都流着眼泪,拔剑自杀了。这兄弟三人自刎于内宫,显然还不在“僇死咸阳市”的那12个之中。更有一个公子高,眼看着兄弟姐妹们一个个凄惨而死,他想外出逃命,又怕被满门抄斩,连累了亲属,只得上书给秦二世说:“先帝在世时,臣进宫则赐食,出宫则乘车;无论珍贵的衣服还是名贵的宝马,先帝都毫不犹豫地赏赐给臣。臣完全应该跟随先帝去死,却因偷生而没有能够做到,作为儿子既不孝,作为臣下又不忠。不孝不忠的人还有什么理由活在世上呢?如今臣情愿追随先皇而死,并希望能埋葬于郦山脚下,让我死后也能侍候先帝。只求皇上哀怜并答应臣。”胡亥阅后非常高兴,不但答应了公子高的请求,还赐钱10万,作为他的安葬费。
至此,秦始皇的20几个儿子中,连扶苏在内,被秦二世杀掉或逼死了17个,剩下的已寥寥无几了。秦始皇的女儿究竟有多少,不得而知。不过除了被“矺死”的10个,显然尚有“漏网之鱼”:据《陕西通志》、《富平县志》所载,秦始皇有个女儿,受封为华阳公主,于公元前223年嫁给了名将王翦。秦二世时,王翦与其子王贲均已逝世,不过王翦的孙子王离却接替蒙恬,手握重兵。估计华阳公主即使健在,秦二世或者看在王离的面子上,或者慑于王离的30万军队,也不会难为这个姐姐吧?哥哥们大概也没杀绝,比如当秦二世准备杀蒙氏兄弟时,他的侄儿子婴就曾用赵国杀李牧的历史教训来劝谏过这个小叔叔。这样看来,子婴的父亲当时如果还活着,也是一条“漏网之鱼”了。
纵有少数“漏网之鱼”,然而在自己死后不久,大批亲生子女就惨遭屠戮,始皇帝倘若地下有知,只怕也要捶胸顿足,痛心疾首了。
六、悲剧之三:野蛮殉葬,妻妾惨遭活埋
除了子女,秦始皇的妻妾,即后妃们的命运,也悲惨得很。
秦国久有野蛮的人殉传统,早在公元前678年,秦武公死,殉葬者66人。到了公元前621年,秦穆公死时,竟让177人替他殉葬,其中还包括秦国的优秀人物、子车氏的兄弟三人:子车奄息、子车仲行、子车针虎。秦人十分悲伤,为他们赋了《黄鸟》之诗:
“交交黄鸟,止于棘。谁从穆公?子车奄息。
维此奄息,百夫之特。临其穴,惴惴其栗。
彼苍者天,歼我良人!如可赎兮,人百其身!……”
可是谁能想到,411年后,秦穆公的后世子孙,竟然让乃祖变成了一个“小巫”,在乃孙这个“大巫”面前,秦穆公也只能自叹不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