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治理化工污染,重建美丽水乡的故事。
美丽生态的湖荡乡村碧水湾,因为镇村干部引进了一家经济发达地区淘汰转移的化工厂,化工污染危害日益显现。碧水湾由一个老人患上胃癌去世,很快发展到众多小孩和青壮年纷纷患上胃癌病逝,有的一家都患上胃癌,成了死绝户。当村民们发现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是化工污染后,治理污染的呼声越来越高。
地方政府鉴于问题的严重性,决心果断进行化工污染项目治理。就在乡村干部打算将碧水湾化工项目转给大西北某地时,在深圳打工的何水根,凭借其学到的技术和挖到的第一桶金,怀揣新上半导体厂的打算回到村里,却因父亲的临终遗嘱以及与恋人找回丢失的碧水湾的约定,提出要购买这家化工厂,继续在本地生产。他们的做法,村民反对,家人阻止,村干部也有异议……
围绕化工污染治理的新一轮较量又展开了。水根和红莲重建美丽乡村的努力,能取得胜利吗?
目〓〓录
第一章〓〓/〓1
第二章〓〓/〓18
第三章〓〓/〓38
第四章〓〓/〓53
第五章〓〓/〓68
第六章〓〓/〓76
第七章〓〓/〓84
第八章〓〓/〓99
第九章〓〓/〓108
第十章〓〓/〓121
第十一章〓〓/〓137
第十二章〓〓/〓145
〖LM〗〖WM〗
第一章
【1】
大公鸡在村东头“象皮腿”八老太厨房南墙根的草堆上,扯开嘹亮的嗓子,朝着红了半边天的东方晴空,“喔——喔——喔——”地唱响“迎阳曲”,火盆似的红日“腾”地一下跳出了地平线,碧水湾村一百三十多家的土坯墙穰草屋,霎时就沐浴在光灿灿的金色世界中。
这当儿,何水根已经罱好一船黑油油的河泥,披着一身朝霞,撑着竹篙,沿着雾气飘渺的碧水河,向着碧水湾村驶来。西边的天空一碧如洗,水根的心情也如水洗过一样清爽。看着满船河里水草烂腐沉沤而成的黑肥泥,似乎看到垩进田里后长得一样黑油油的庄稼,一股欢喜劲儿就直往喉咙口冲,情不自禁地高声唱起来:“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十八岁的哥哥坐在河边,风车呀跟着那个东风转哪,哥哥惦记着小英莲……”
八老太正艰难地搬动大象一般粗笨的巨腿,一级一级地挪下河坎,到河码头淘米。听着歌儿,迎着水根,颤活活地问:“小灰孙,拾到欢喜团子啦,还是想勾哪家姑娘?记住了,泥和熟了,来找我这个大媒人!”
“行,忘不了。我先提早拍拍您老的马屁,这船肥泥戽上岸,保准能拾到半盆田螺,说不定碰巧还能顺带罱到几条草鱼,过一会让我妈给你送来。”
“我可没钱给你。还是让你老子到公社集上卖,挣几个零用钱,买买洋油、洋火,再给你爸一排溜五个光棍儿子,余点钱娶媳妇。”
“您在碧水湾,年龄最大,辈分最长,还是抗战年代新四军的地下交通员,解放战争前的老党员,大队炳元书记见你也要敬三分,我这灰孙子哪敢在你老跟前胡来。前些年,我爸上集卖鱼卖菜做生意,被当作‘坏分子’和‘地富反右’一起批斗,那以后,哪敢上集卖鱼卖菜?我爸说,批斗会坏了他名声,牵累我们弟兄五个娶不到老婆。他上愧对祖宗,下愧对五子。这辈子,恐怕真的要绝后了!”
八老太叹了口气:“庄稼人活得难啊,这日子哪天是个头?”
水根眼睛亮起来:“说不定快了呢!大队炳元书记说,他哥公社副书记何炳天,有个在部队一起当过兵的战友,如今在江南的一个颜料化工厂当厂长,他们厂要转产了,他惦记着江北这个好兄弟,就主动联系,准备将这个项目转给我们。何副书记已经到江南考察过,项目也基本定下来。今天,江南厂来人就要到我们大队实地考察。炳元书记让我早饭后就开‘秃秃船’,随他一起到公社去接人。八老太,告诉你,我们大队如果办成了这个工厂,那就富了!那时候,村上像我这样的五十几个光棍,都能进厂做工,每月哗哗响的钞票直往袋里揣,还怕找不到老婆?您老闲了好些年的手艺就能拾起来又重做了。做媒恐怕要做得忙不过来哩!”
“真的?能有这样天大的好事?我们碧水湾这下可要交鸿运了!灰孙子,真如你说的,到那天,为你做媒八老太我免费!”
说话间,罱泥船已经撑到了八老太家的码头。何水根眼快手速,一下就跳到岸边,把绳桩戳进土里,泥船便稳稳当当地靠在了河边。三脚两跳地蹦到八老太跟前,一把夺过淘米箩,边说边往河码头跨:“您老这粗腿哪蹲得下来,让灰孙给您淘,再顺便给您绰些虾子上来,用韮菜一炒,最下饭了!”
“淘米绰河虾?看把你灰孙子能的!”
“八老太,这是顺手的事,逞不上能!碧水河清澈见底,水又没半点杂质,喝在嘴里甜丝丝的,鱼呀虾呀的特别多。特别是虎头呆子、白米虾,晓得岸上人家淘米洗碗它们就有吃的,看见人影,听到水响,就都挤挤挨挨地往码头游,那河虾,还比着劲儿往淘米箩里蹦,淘箩往水下一沉,再往上一提,保准能绰到不少虾,也能绰到一些虎头呆子、鲹子鱼。碧水湾一村,家家都用这法儿捕鱼捉虾,没甚稀奇的。”
八老太哀哀地叹了口气:“我听说了。只是我这大粗腿蹲不下来,下河淘米也只能弯腰就水甩几下除除疑,绰鱼绰虾这事却干不了。今早,你就绰给八老太看看!”
“好来!”水根说话间已蹲下身子,将淘米箩沉到水下,搓了几下,水面上泛起白色的米浆,慢慢地向外晕开,鱼虾们被引着,成群结队地挤进淘米箩。水根慢慢地将淘米箩提到水面,突然“忽”地一下拎起来,水哗哗地从淘米箩底流进河里,淘箩里果然绰到了好几十条鱼虾,足够八老太做一顿中饭菜了。
“嗨,你这灰孙子还真能!”八老太由衷地夸赞道。
“能个屁,水乡娃不会捕鱼捞虾,还不被人骂死!”水根将八老太搀扶到碧水河堤上,看着她一步一移地往家挪,才返回罱泥船,撑行着往村南头八十亩大田边的草泥塘赶。碧水河上,又流淌开他那原生态的歌喉:“九九那个艳阳天来哟……”
八老太听见水根吼歌,停下脚步,往河面上越行越小的身影看了许久,嘴里叽咕:“这灰孙子,三天吃六顿,不晓得快活的哪一顿?”
【2】
碧水湾风水好,景色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县文化馆一位摄影师,被这里的秀美风光吸引,沉醉得不能自拔。一连七年,每年春暖花开的季节,都要下到这里拍照,最后一年,摄影作品《水乡春耕早》终于登上了《人民画报》。照片中扶犁耕田的壮汉,就是水根他爸——中年的“老旱烟”何粮丰。
碧水湾一下子出了名,上面来的干部,下到公社来,只要在春天,都要特地到碧水湾转一转。步行在碧水湾的田野上,陶醉于“桃红柳绿麦苗青,满畈菜花翻金浪,小河水清照人影,风车吱扭把歌唱”的水乡美景,无不感叹这里就是人间的世外桃源!都道怪不得电影《柳堡的故事》会在这里选景拍摄,人家导演真有眼光!转累了,便到大队部休息吃饭,喝了碧水湾的水,总要赞一声:“甜!”吃了碧水湾的鱼,都要夸一声:“鲜!”临走时,公社陪同的干部总要大队准备些鲜鱼活虾,让上面来的大人物带走“留个纪念”。大队经济虽穷,但从来一口不阻。唯有一件事,大队书记何炳元总要推三阻四。上面来的干部常常问起《人民画报》照片上扶犁耕田的壮汉,想见见他。炳元书记一直推说他有事请假出去了,不在家,变着法儿不让见。
老旱烟脾气倔,脑袋瓜却活络。他爷爷曾经挑过走村串舍的货郎担,算是个小生意人,他的血管里自然也流淌着经商的血液。平素里集体庄稼地里做活不肯出大力,捕鱼捞虾,务弄家里的自留地,却浑身是劲。每逢公社集市日都旷工,偷着溜上集卖鱼卖虾卖蔬菜,赚钱捞外快。生产队里扣工分也不管用,他嘴上检讨,赌咒发誓一定改过,可屁股一调,还是“外甥子打灯笼——照旧(舅)”。大队书记炳元气坏了。这还了得,要是全大队的人都像他,集体庄稼地里的田还种不种了!那会,正兴割“资本主义尾巴”,于是,老旱烟和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一起被批斗了。打那后,老旱烟不敢再倔,再不到公社集上卖青货了。也正因为这,他和大队里的干部特别是炳元书记结了仇,人前人后从没说过大队干部半句好。这样的人,怎能弄到上面干部跟前来?这不识相的老倔货,定会满嘴跑火车,乱说一通。不但不能让他见,还要想方设法找人看住他,不让他跑到大队部来胡言乱语瞎生事!
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如今的老旱烟,早已不是《人民画报》上扶犁耕田的那个壮汉了。岁月的沧桑,生活的艰辛,特别是家有五个光棍儿子的心理重压,使他的腰过早地佝偻了。在五个儿子面前,他都要仰起头来说话,在老伴跟前,也低人一等。这些年,家里的日子好过多了!分田到户后,农活还是一样做,只是比过去替集体劳动时更轻松些,当年就粮够吃有余,草够烧有剩,西屋间还圈了褶子,囤了千把斤稻。家里齐壮壮的五个男劳力,那点责任田不够种,农活根本不让爸妈上手,老旱烟又重操旧业,干起上集卖鱼卖虾卖青货的营生,赚的钱存到银行里,已有几千元了。最末出生的两个闺女也到了出嫁的年岁,求亲的踏破门,老旱烟和老伴商量,原打算用女儿换亲,给两个大儿子娶上媳妇,可风声一放出去,就再没人上门提亲了。老旱烟慌了神。五个光棍竖在家里已经让他寝食难安了,难不成又要添两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没办法,赶快反过来拜托七大姑八大姨,求人家快点给两个女儿找婆家。两个女儿总算找到婆家嫁出了门,也收了一千多元礼金。娶儿媳妇的本钱更足了些,可求爹爹,拜奶奶,给五个儿子,特别是两个已经年过二十五的老大、老二找儿媳,却一直没着落。村东头“象皮腿”八老太腿脚不灵便,只能窝在村子里就近做些现成媒。碧水湾村人大都姓何,外姓就那几家,人家的姑娘早就有了婆家。思来想去没办法,只得跑到外村去求媒婆帮着介绍。访亲的女方家长倒是来了好几拨,看到老大、老二敦厚老实、身板又壮,都很满意,特别对老二水根,一看就中,小伙子身材挺拔、面庞有棱有角、胸脯肌肉鼓鼓的,不但会罱泥用牛,还会开拖拉机,高中毕业,大队里写写画画的事都叫他,将来说不定还能混个干部当当,这样的男孩着实叫人喜欢。可是,一听说他家有弟兄五个,一岁一个挨着往下排,一个都没娶到媳妇,立马走人。老旱烟准备的好酒好菜,就没派过一次用场!
老旱烟懊丧得就差哭了。村上他们这辈人中,生儿子没有超过三个的,可他一下子就生了五个!那年头,庄户人家穷,晚上舍不得点油灯,更没有什么文娱生活,一晚就上床,夫妻俩就折腾那点事了。老伴的肚皮真争气,尽管没粮吃,人饿得三根筋绊着颗头,但她却一年一个地替他生了五个儿子,都是前面一个还抱在怀里喂奶,后面一个就在肚子里撑起包来。
那些年,夫妻俩最扬眉吐气的就数这事。村子里,从东数到西,从南数到北,哪家有老旱烟家人丁兴旺?闲暇时,老旱烟最爱带着五个儿子到村子里转悠,他一手拉着一个走在前面,老伴怀里抱着一个跟在后面,还有两个尾随在最后,一家七口,在狭窄的村巷排成一长溜,踏出的脚步声,好像民兵班在出操。
那会儿,老旱烟的胸脯总是挺得高高的,老伴也一路上有话没活地与旁边的妇女搭腔。
“她大妈,领儿子串巷啦?”
“就是啦,待着家里比着哭,一出门就咧嘴笑,老旱烟说带把的儿都是小公牛,牵着瞎转悠才肯长。”
“她大妈,你好福气唷!”
“福什么福?就是口粮不够吃,小屁孩最能吃,两个大的,一顿能灌一头盆粥,肚子灌得皮球一样大,还拽着头盆不松手!”
说着话,昂着头,往前走。回到家里,夫妻俩还回味好半天。
可是到了现在,当初引以为豪的五个儿子,却成了他们的一大心病。眼见得村上人家,一家家地放鞭炮、吹喇叭,带了一房又一房儿媳妇,老旱烟与老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敢去人家见喜庆场面,躲在家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长吁短叹,愁得心都碎了!村上也有人家娶不上儿媳妇,可别人家一家只有个把两个光棍,他老旱烟一家就有五个光棍!
五个儿子都是二十郞当岁,父亲这个年纪时,都已经娶妻生子了。他们虽然也有那个需求,看到同村不少小伙子,是狗是猫都能寻到属于自己的雌货,心里那股邪火就直往上蹿,听到哪家鞭炮噼里啪啦响,就五根树桩似的一齐戳在家里,大门也不肯出。可他们不怨父母,五个光棍扎堆聚在一个屋里,哪家父母肯将姑娘往火炕里送?渐渐地,弟兄们对这事真有点绝望了。
老二水根到底高中毕业,肚里喝的墨水多,看问题就深一些。他对老大水富说,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弟兄五个娶不到媳妇,还是因为家里穷。现在,我们家只有三间两厨土坯墙穰草屋,人家来访亲,肯定寻思着女儿若是嫁到这家,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想到这,自然不肯将姑娘嫁过来了。要是有钱,弟兄五个,都能有三间两厨居室,还愁娶不到称心如意的好姑娘?
老大水富将二弟水根的话告诉父亲老旱烟。
老旱烟呆坐在门前的石碌碡上,吧嗒吧嗒地抽旱烟,半天没吱声。西沉的红日斜斜地映射在他古铜色的瘦削面庞上,染出几分生动。可那双一动也不动的眼珠,却无神地投向远方,一眼也不瞧对面的儿子,若不是旱烟袋里烟火在明灭,就仿佛是一尊塑像。
水富以为父亲认为五个儿子怪娘老子没本事,在生他们的闷气,吓得悄不留声地溜走了。
老旱烟长长地吐出一口浓烟,在碌碡上磕干净烟袋,咳咳哄哄地站起来,身子弓得像只煮熟的大河虾,蹒跚着走进屋里,躺到东房的穰草铺上,眼角边滚出几滴苦涩的泪珠。老二水根看事情眼光准,在这点上像自己!老二想到的,其实自己早就想到了。他老旱烟脾气虽倔,但脑瓜不笨,心眼儿不死。五个儿子一个个来到这世上时,他就盘算好了,喂饱这五个饿鬼虽不是件简单的事,但凭着自己的勤劳苦干和水富他妈的勤俭持家,马马虎虎还能对付得了。但将来这五个讨债鬼长大了,都到了结婚成家的年龄,他老旱烟就一准兜不转了!为了应付那一天,他早就选好了路子:做生意赚钱!栽了梧桐树,自有凤凰来做窝。手里有了钱,就能给五个儿子都砌好新房,娶儿媳就不是难事。为此,他用富、根、在、生、意给五个儿子起名,在他们都还用袖管抹鼻涕的时候,就赶集卖鱼卖虾卖青货赚钱了。碧水湾一百三十多户人家,有哪家人有这样的见识?又有谁有能耐像他老旱烟那样会赚钱?可上面让“割资本主义尾巴”,将他狠狠地批斗了一通,吓得他再也不敢干那“尾巴”营生了。这两年好了,上面政策放活,农民做小买卖不再担惊受怕了。过去多年长了颗榆木疙瘩脑袋的种田汉,突然都变聪明了,公社集市上,一下就冒出那么多做小生意的人,碧水湾好些人和他老旱烟一样,每当公社逢集,都用自家的小木船,装了小半舱鱼、虾、田螺、河蚌、各式时鲜蔬菜,到集市上占地摆摊,赚上了活便钱。做生意的人一多,卖的又是差不多的货,价格就卖不上去,还一个劲地往贱里砸,到后来,生意越来越清淡,也赚不到多少钱了。
前天夜里,他和老伴盘算了半天,家里那几个钱,外加两个女儿出嫁赚的礼金,勉强只够砌一套三间两厨,办婚事的其他费用还没着落。另外四个儿子娶妻结婚的一应花销,都还悬在那里。老夫妻俩愁死了,商议了一宿,最后定下来。其他四个儿子的事别忙想,赶紧先替大儿子水富砌新房、找儿媳。老大都过二十五了,再不办事,就真的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还有四个儿子,二儿子水根,老两口倒不焦心思。大队炳元书记都说,全村小伙中,将来恐怕就数何水根最出息!书记的闺女秀秀,从小学起一直到高中毕业,都和水根是同学,如今还时不时地钻进穰草檐下破木门,找水根说东道西。老伴偷偷对老旱烟说,要不是同姓远房兄妹,看他俩亲密的样子,还以为是在搞对象哩。秀秀的眼里,分明就有那层意思!老旱烟连忙让老婆娘别瞎说。心里却想,虽然秀秀和水根的事,一万个不可能,但炳元书记的宝贝闺女都喜欢水根,说明我家水根真的不一般,听说高中里有不少女生,说不定就有女生也喜欢水根。好像秀秀在与水根的谈话中,曾问过一个叫红莲的女同学,与他最近有没有联系。看来,这二小子真的鬼着哩,外面有相好的姑娘,回来对娘老子也不言语一声。虽然眼下他们还没办法为水根操办终身大事,但他们相信,二儿子自己会帮父母解决难题,顺利地为他们娶回一个中意的儿媳来。至于后面三个儿子,老两口也想好了,实在没辙,就让一两个到女方当上门女婿,还有一两个,解决起来也容易一些。
没想到,想睡觉就有人递过一个枕头,这样的好事,真的让他老旱烟碰上了。昨天晚饭时,水根告诉一家人一个好消息,村里很快就要办工厂了,江南一家颜料化工厂要转产,打算将原项目整体搬迁到碧水湾,是炳元书记他哥,公社何副书记牵线搭的桥。对方明天就来人到我们碧水湾,只要考察没大问题,事情就会定下来。炳元书记说了,碧水湾办厂,有儿子的人家,每家每户都安排一个人进厂做工,每月都能拿工资,我们家也要出一个离土不离乡,蹲在村里赚现钞的工人老大哥了!这条好消息,使饭桌上的气氛活跃起来。
老大水富默不吱声,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他对进厂当工人不感兴趣,最着急的是赶快娶上媳妇,早日抱个胖儿子。水在、水生、水意却拾到了欢喜团子,咧开嘴巴呵呵乐。老旱烟心里喜出望外,脸上却依然板板的,没半点笑容,用筷子敲着桌面:“光傻乐呵,不吃饭啦。早点吃饭早点睡,明天田里还有活计哩!”老伴也跟着说:“吃饭,吃饭,别惹你爸作气!”
晚上上铺后,老伴没半点高兴的样子,反倒叹了口气,悄声问:“老头子,村里办厂,一家只有一个名额,人家儿子少好办,我们有五个儿子,让哪个去,其他四个都会有意见,你说怎么办?真愁死人了!”
老旱烟捶着穰草铺骂老伴:“你个痴婆娘,猪头三!这么大的好事上门了,还哭丧着脸焦心思。再怎么说,只要有个儿子进厂,这张牌就好打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再说,炳元书记的闺女和水根是同学,让水根去和秀秀说说,说不定炳元书记一松口,就恩准我家多一人进厂。”
“哎,我倒没想到这一层。说不定还真的能双喜临门哩!”老伴脸上徉起了笑意,开出一朵金丝菊。
“以前,碧水湾的人,没几个说炳元他哥好话。都怪炳天官做大了,同村同宗的人都不认了。如今看来,是错怪了他。千个猪爪子往里弯。何炳天有这么大的好事,为甚不往别的大队引,偏引到碧水湾来?因为他姓何。是碧水湾人!五房家老大这事干得漂亮!我敢打保票,从今天起,碧水湾的人,再没一个唸何炳天的歪嘴经了。”
“对,烧香敬佛还来不及,哪还敢乱嚼蛆!”老伴连声附和。
老旱烟一个鲤鱼打挺,从铺上坐起来:“老太婆,替我把箱子里那包‘丰收’拿出来。老头子今天高兴,抽根好的!”
【3】
大队书记何炳元,破天荒睡了个懒觉,太阳八丈高,都晒到屁股头子了,才打着呵欠起床。嗽过嘴,洗过脸,婆娘就将一碗热腾腾的红糖蜜枣煮鸡蛋,端上红漆斗柺八仙桌,齐整整地放好楠木筷,招呼男人就餐。大队书记算不上官,在公社干部眼里,顶多是个不入流的乡下小干部,可在碧水湾大队,却是个威震一方的大人物。在他老婆眼里,他就是天!碧水湾一百三十七户,近八百口人,全凭他一人主事。绝大多数人家,虽然现在能吃上饱饭了,可早饭能吃上红糖蜜枣煮鸡蛋的,就她一家。而且她家,也只有她的天有资格享受这个待遇。
炳元一边吃早餐,一边想心事。昨晚,他召集大队干部开了紧急会,专题布置接待江南来人考察迁移颜料化工厂工作。会开了很长时间,直到鸡叫头遍才结束。下午,公社何副书记来电话告诉他,已将这件事向公社一把手作了汇报,侍绍祖书记很重视,特地批准,让公社李秘书到碧水湾大队来,配合搞好这次接待。李秘书来时,又特意将公社食堂掌勺大厨杨麻子带来,为碧水湾烧出一桌富有水乡特色的野味宴,让江南客人吃得满意,喝得舒畅,留下美好印象。李秘书说,酒杯一端,政策放宽;美味一啖,啥都好谈。舌尖上无小事,千万不能将吃这件大事办砸了!人家到底是公社大干部,接待了不知多少上面领导,懂得多,有经验,没眼的笛子也吹得响。为了接待好江南来客,炳元书记已经失眠了好几晚,盘算来盘算去,生怕漏掉什么大事。可李秘书驾轻就熟,举重若轻。那么多复杂的接待事宜,在炳元看来就是一团乱麻,想都想不明白,李秘书不费吹灰之力,就钉是钉、铆是铆地安排妥帖。听得炳元如醍醐灌顶,连连称是。幸亏老大有先见之明,调李秘书火线增援,要不,昨晚的接待准备会,开到天亮也解决不了问题。
一应接待事务虽然安排就绪,可是,还有一个他不能在李秘书跟前透露半个字的难题,却至今也没解决,那就是接待经费问题!大队经济穷,集体账上只有区区百十元钱。大队会计匡算了一下,吃、住、纪念品这些必需的支出,少说也要三五千元。这笔钱哪里来?炳元一咬牙,已经将家里六百多块日常开支钱,拿给大队会计先用。可还有那么多钱没着落,急手下创的,到哪去筹?他分别找过大队长、大队会计、副大队长、民兵营长、治保主任、妇女主任,算上自己一个,大队七大员,都想点办法,从家里拿些,先借给大队用。可一个个喊穷叫窘,硬是榨不出一点油来!想着这烦心事,他的眉头结成了疙瘩,拨拉着碗里的蜜枣、鸡蛋,一点胃口也没有。愁都愁死了,哪还吃得下!
正愁绪难解,老大电话来了,问过接待准备情况,又专门问起经费的事。到底是家里老哥,对碧水湾的情况知根知底,对他的难处也体察秋毫。听到炳元弟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老大压低嗓门说,你不是老缠着我想往公社里调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项目办成了,我和你都是大功一件,我能调到县主管局当一把手,你也能调到公社来。公社现在正缺一个工业助理,你在工业上有这么大的作为,全公社独占鳌头,哪个比得了你!我往县里一调,你调到公社当助理,别人就无法说三道四。这可是送上门的大好事!渡船过河——划得来。别舍不得,先将存在银行里替大侄子办喜事的钱支出来,垫给大队用。将来厂子办成了,大队这点钱还还不上?你可别犯傻,错过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
搁下老大电话,炳元早餐也顾不上吃了,直奔东房五斗橱里取银行存折。
老婆来到桌前收拾碗筷,一看男人什么也没吃,连忙问:“你哪儿不舒服,怎么早饭一点也没动?”
“不吃了,要赶往公社接江南来客。红糖蜜枣煮鸡蛋你热一热,喊秀秀丫头吃。”
“你把这丫头,宠得快不成人形了!”
“哪来这么多的废话,我有大事要干,你别烦我!”
炳元翻箱倒柜,又找起老大给他买的那套西装来。
【4】
炳元穿好西装,正在房间里对着五斗橱上的穿衣镜比画着系领带,水根已经将大队里唯一的那条“秃秃”船开到村南头的碧水河边,来接书记了。
秀秀坐到饭桌前,正准备吃她爸留给她的红糖蜜枣煮鸡蛋,一见水根来了,连忙找碗分出一半,过来拉着水根一起吃。水根说,在家里已经吃过早饭了。秀秀不答应,非让他把那半碗红糖蜜枣煮鸡蛋吃掉。妈见了,心里暗自抱怨丫头不懂事,这么好的东西让给外人吃。不好明说,只得批评秀秀:“你这丫头,二十出头的大姑娘了,见到你水根哥就疯!”
秀秀不听妈的唠叨:“妈,这有什么?我跟水根哥是多年的老同学了,高中住校读书那会,你们只要送我好吃的,我都要匀一半给水根哥哩!”
炳元书记走出东房间,过来冲老婆说:“水根侄子又不是外人,秀秀让他吃就吃呗。”转过身又催水根:“快点吃,我们还要往公社赶哩!”
炳元带着水根来到河码头时,公社李秘书已坐在“秃秃”船的龟壳棚里等他们。江南来人考察转迁工厂可是件大事,公社侍书记和何副书记不但出面接待,还会全程陪同。秘书就是个“大内总管”,“皇上”起驾,他还能不随驾伺候?见到炳元慢慢悠悠往船上跨就抱怨:“何大书记工作节奏能不能快些?老牛爬坡慢腾腾,到现在才走,你就不怕开到轮船码头赶不上迎接客人?”
炳元连忙赔笑脸:“李秘书您放心,县城来的轮船,十点半才到公社,赶得上,赶得上!‘秃秃船’又不用摇橹划桨,快着哩,碧水湾到公社虽然有七里路,但只需半小时,准到!”
说话间,水根已经将安在船后梢上的十二匹柴油发动机摇响了,“秃秃”的响声立刻撕裂空气,爆竹一样狂炸耳膜,旋即,抽水机管将从河里抽出来的水,笔直地冲射到船尾的河面上,产生的强大反作用力,推动十二吨水泥船劈开平静的河面,疾速向前驶去。
李秘书问:“这玩意不错。你们大队什么时候搞起来的?”
炳元递过一支“大前门”:“这不是要接待江南客人嘛,临时将抽水机往水泥船上一抬,就成了条‘秃秃’船。让李秘书笑话了,全公社三十一个大队,哪家不想搞一条像公社电影队那样的挂桨机船,可腰里没铜,不敢充雄呀!”
“不要老是嘴一张就哭穷,瞎子磨刀看见亮了。”李秘书夹着香烟的手指点着炳元鼻子,“别的大队没指望,你们碧水湾大不同。只要颜料化工厂一办,钞票就会像这碧水河的水一样哗哗地淌进来。那时,富得流油的碧水湾,轮船也买得起,置办挂桨机船还不是小菜一碟!”
炳元连连点头:“那是,那是,不过,还要请李秘书对我们多多帮扶。我们不会忘了您的,将来一定好好感谢您!”
秋日上午的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迎面扑来的凉风,嗖嗖地削过面颊,“秃秃”船劈开清澈宁静的水面,快速地向前疾驶,卷起的两条水龙,哗哗地漫向两旁河坎,浪花起处,鱼虾蹦跳,银光闪耀。水根目不斜视,笔直地看着前方,一双手牢牢地掌着舵把。船速快,抽水管射出的水柱冲击力大,稍一分神,舵向略微偏一点,船就会撞向河岸,河堤虽是土筑的,水泥船撞不坏,但耽误了接江南客,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要想炳元书记能特别照顾,在一家安排一人进厂做工外,破例为自己开个绿灯,让自己家能有两人进厂,就要抓住眼下为接待江南来客服务的机会,好好表现表现。怎么说自己也算建厂有功之臣,别人没法攀比!
这样盘算着,“秃秃”船已经拐弯折向朝阳河。
前面已经进入双河沟大队了。不远处,河岸边一棵苦楝树,不知哪年下雨刮风,树根松动,虬龙般的树干倾斜伸向河中间,挡住了小半截河面,本就不宽的河道显得很是狭窄。过往行船开到这里,都要放慢速度,一不留神,就会撞上去。曾经有好几封人民来信反映这个问题,公社何副书记批示让李秘书调查处理,李秘书让交管所派人解决,没想树主人许理山是个远近有名的“万事缠”,听说要让他刨树,一蹦三尺高,脱口就骂,大嗓门三里路外都听得见,硬说有人夜里偷挖他家河码头下的砂子回去砌屋,第二天正好下雨,河坎塌方,树根松动,树身才倒向河面,非得让公社帮他破案,赔他的钱,他才刨树让出河道。交管所的人没法,回去向李秘书回报。李秘书一听,暗自道声:“不好!”这事偏偏牵扯到许理山这个老上访户,看来麻烦了!果不其然。交管所的人前脚才走,许理山后脚就到,又是吵又是闹,办公桌拍得叭叭响,还发狠要找公社书记说理。书记交办的事自己没处理好,反倒闹到书记跟前,这还得了!他这不是要撤自己向上爬的梯子吗?可是,遇上许理山这样蛮不讲理的人,你有什么法子?只好先说点好话稳住他!李秘书连忙拉住他,一连声地说,马上向领导反映,给他经济补偿。何副书记听过李秘书回报后,却说,这种人是带着存折进棺材——死要钱,不能给他经济补偿!他一闹就给钱,今后还不老跟你闹?其他人听说了,也学他样子胡搅蛮缠,公社就不要想有安稳日子过了。李秘书为难地问,那这事怎么办?何副书记没好气地说,树不刨随他去,反正不能让这种刁民得逞!结果,这事不了了之,倒向河面的树,便一直霸道地斜在朝阳河上。
水根对这地方很熟,那棵倒向河面的树,就是红莲家的。两人在高中读书时就好上了,本来,红莲让水根高中一毕业就请媒人到她家去提亲。弟兄不在场时,水根曾经问过父母,如果他比老大先找到对象怎么办?老旱烟朝他脸上看了好一会,后来却低下头去,半天不吱声。水根偷偷拉母亲衣角,让她帮着说话。妈知道男人的意思,反过来劝水根:“二子,你哥还没成家,哪有不砌堂屋先造厨房的道理?等把你哥的婚事办了,再办你的事也不迟。”水根是个明理懂事的孩子,那以后,再没提过此事。向红莲家提亲的事,便压了下来,一个字也没对父母说。
三天前,红莲请嫁到碧水湾的玉珠带信,让水根晚上无论如何也要到她家去一趟。水根不知红莲遇上了什么急事,下工后,晚饭也没顾上吃,就赶去见红莲。原来,碧水湾大队书记何炳元在县环保局工作的儿子何卓越,前些年曾去过新民高中看妹妹秀秀,碰巧遇见了红莲。秀丽活泼的红莲,对闺蜜的哥哥自然笑脸相迎,热情以对,畅谈甚欢,俏皮聪慧的性格,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本来,何卓越与局长的千金已经谈了两年多恋爱,可局长嫌卓越的父亲只是个农村大队书记,两家门不当户不对,坚决不同意女儿的爱恋。结果,在父亲的干预下,局长千金中断了与卓越的恋爱关系,很快与县委组织部长的儿子牵手相恋,今年国庆节就举行婚礼。卓越知道这个消息后,把自己关在宿舍里,喝了一斤老白干,临了将空酒瓶摔在地上,发誓从今向后,眼睛再不朝城里姑娘看,找个乡下姑娘做老婆。都说女攀高门,大队书记的儿子,在县里算根草,但在乡下人眼里,就是棵参天大树!乡下的姑娘,能攀上他家高门,嫁给他这样捧公家铁饭碗的人,还不喜出望外,给架梯子就朝天上爬?昏糊的脑子里还残存的那点清醒,让他马上想到了妹妹的同学红莲。一晚上,他的梦境里,都是红莲青春勃发的身影。第二天,请假下乡,也不回家告诉父母,一个人就径直来到红莲家提亲。许理山夫妻俩早就为女儿的婚事闹心。近两年,有过好几个媒婆上门提亲,但红莲哭着闹着就是不同意,他们知道,高中毕业的女儿眼界高,看不上那些刨土坷垃的小伙,也就随她去了。没想,碧水湾大队书记在县里环保局捧铁饭碗的儿子,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主动替自己提亲。欢喜团子从天降,当下就笑眯眯地应允下来。红莲下工回家,父母将这喜讯告诉她,可是她竟一口回绝。许理山这回来了火:“你以为你是玉皇大帝的公主?你虽然高中毕业,但说到底还是个乡巴佬的丫头!这样的人都不嫁,你想什么心思?这回由不得你,我和你妈都答应人家了,你允也得允,不允也得允,今年过年就过门!”红莲这下慌神了,连忙请人带信让水根来,两人一起思谋对策。
夜幕下,两个人搂在一起,红莲哭得像个泪人,水根小声地安慰她。突然,许理山狼一样的嗥叫声炸雷般地传过来:“哪个龟儿子,敢上门来勾引我家红莲?我今天一定砸断你的狗腿!”红莲知道被父亲发现了,忙拉着水根的手往屋东山的朝阳河边跑。她顺着树干,先爬上伸向河面的树梢,水根也跟着爬过来,两人一起掩到浓密的树荫里。黑灯瞎火里,许理山寻了好半天也没见踪影,站在屋东山扯着喉咙骂了好一会,才无奈地往回走。两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直到听不见他的声息,才摸索着爬下树。
红莲在水根耳边轻声说:“水根,你先回去吧,你放心,爸妈拿我没办法。大不了一个死字,说什么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水根将红莲揽到自己怀里,让她紧紧贴在他肌肉突兀的胸膛前,坚决地说:“红莲,你莫怕,有我哩!炳元书记不是黄世仁,你爸也不是祝员外。《婚姻法》保护婚姻自由,我们一定会像小二黑和小芹一样,最终走到一起的!”
看到不远处伸向河面的树,水根又想起那晚被红莲她爸捉骂的场景,一时走了神,舵没掌稳,竟斜斜地向河面上那棵‘睡树’撞过去,等到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喀喳一声。船撞到树上,断枝落叶哗哗地掉到河面上。
正在码头淘米的红莲妈吓了一跳,抬头就骂:“哪里窜出个冒失鬼,大白天想撞死我呀?”
许理山闻声跑过来,操起岸边的竹篙就往船上乱戳:“停机!停机!赔我家树钱!”
李秘书一见万事缠,忙赔笑脸:“是老许呀!对不起,着急赶路,一不留神,撞到你家树了。钱一定赔,船上有碧水湾的何书记,我们急着要赶到公社接江南来客,他们是到碧水湾来投资办厂的,厂子办起来,钱水一样地往村里流,还在乎赔你树的几个钱?”
一听说船上那个穿西装的是碧水湾的何书记,许理山马上不嚷了,凶神恶煞的面孔立刻换上一副笑脸:“原来是何书记呀,眼生眼生,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认不得一家人。你家卓越很快就要成为我家女婿了,还谈什么赔钱不赔钱呀!”
何炳元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许理山,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但自己的船撞了人家的树,理亏,而且还得赶快摆脱这里的缠蛮,赶到镇上去接江南厂的来客,一时顾不得细问万事缠认他为亲家的原因,只得呵呵地傻笑着。
李秘书就梯下楼,连忙说:“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开船了。你不要赔钱,我们也不能亏了你,等厂子办起来,我让何书记安排她儿媳进厂拿工资!”
水根一心想着赶快离开这里,连忙跳上船头,将船撑到河中央,重新摇响柴油机,一溜烟地逃开。
船开出去好远了,还听到身后许理山大声嚷嚷:“红莲进厂拿工资行,但不能当工人,她得做会计!”